滨松

爬墙小能手

长嘉忆(二、云岫)

土味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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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云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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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4月,清明正好在周日,两人约好了去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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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学校出来上南山最近的一条路,就是从三块石上山,可三块石路既难走,坟墓又多,如果不是上坟,很少会有走这条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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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年轻人也懒得管这些,只要路近就好,谁管那些避讳不避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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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天气也说不上好,反正重庆春天日日都那样,太阳出来溜达两圈就没了影,到了下午就闷热得要死,可半天也没什么下雨的兆头,就一团团灰蓝的云堆在天上,叫人心里怪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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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也就山上空气新鲜,再加上栀子花刚刚冒出了花骨朵,早开的几朵小栀子展开了包得严严实实的花瓣,散发着馥郁的香气,道路另一旁的橘子花也开了,同样是白色的花,比起栀子来就过于平庸,可人们也不管它香不香,只要初冬时结出的橘子汁多味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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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田坎里,胡豆花开得正热闹,淡紫色的花瓣,像是蝴蝶落在草堆上一般,只不过不会因为人的惊扰而惊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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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就想吃胡豆了。”王克铦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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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啊,等会儿到山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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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不成我们还得自己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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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儿啊,我家就在山上。”黄子舒抬了下巴,冲着南面指了指,“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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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克铦笑了笑,可歪头一想,这山上也就一户乡绅,盘下了一块土地,租给了几户人家,那家的先生如今好像去武汉任职去了,像是,姓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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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家,住在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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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子舒站定了脚步,看着他愣了一下,“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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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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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黄子舒继续点了点头,半响才转过头去,背对着他,说,“只可惜做不出什么成绩来,怕是要败家哦。”说完摆摆头,叹口气,负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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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黄哥学识又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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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不成现在还能考个功名不成?如今不全是军阀混战吗,我既不知如何带兵,也实在不喜欢我爸那样买个官什么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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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克铦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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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子舒好一会才明白自己又把天聊死了,结结巴巴地想了个查户口的话题,“你……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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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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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租界啊……”黄子舒无意识地念了出来,很快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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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沱当年成为日租界的时候,那王家的老爷子不得已把地产低价卖给了衙门,为了保全祖宅,又求着日本人高价买了回来,实在是时运不济,已然是败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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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会说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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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出去冒充日本人是绝对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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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哇,你在学校法语课学不动,赖着我给你补习,自己的日语到是学得好。”黄子舒抬了眉毛,嗔怒地说了,结果讲到最后又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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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教你日语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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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行呢,要是你教我日语,我在学校不小心说了,被人叫成汉奸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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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行那不行的,我怕是拿你没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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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得请我在江边法国人开的咖啡厅里请我喝杯咖啡才好。”黄子舒随便在脑子里找了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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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当作学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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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成,学费另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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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奸商。”王克铦咬牙切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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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子舒哈哈笑了,“我家不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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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样怕是要骗得我吃不起饭咯。”王克铦表情一变,又开始卖起可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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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我请你行不行?我给人补课还要倒贴,当真是亏得血本无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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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克铦大概也就不会多想黄子舒的话了,在学校认识他这大半年,也是看见他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学校里的热血青年们无非喜欢在课余饭后高谈阔论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可黄子舒这厮偏偏不参与,若是有人跟他谈起,他也只呆呆地说一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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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黄子舒既不傻,也不是对着局势毫无见解,这一点,王克铦从他平日的谈吐中大概也有些了解,好歹是多活了几年的人,到底是把这世道看得透彻些。黄子舒自己却不这么认为,“我又搞得懂些什么哦,无非是什么也不懂。”这是他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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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哪怕黄子舒这样不善言谈,绕起舌来倒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王克铦是怎么知道的呢?那是因为也只有王克铦愿意同他打嘴仗,或者说,黄子舒也只愿和王克铦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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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叫他的同学都被他得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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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上的泡桐树长得枝繁叶茂,给那些已故的尸骸遮风挡雨,时不时能看见一些悬钩子,黄子舒还挺高兴的指给王克铦看,什么香樟啊,柏树啊,各种王克铦叫不出名字来的,或者是从来都没注意到的,黄子舒都能给叫出名字来,有些甚至听着像是他自己起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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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是认得多。”王克铦十分佩服,一个少爷一般的存在却认识不少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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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时候住在山上,以为长大了能和那些叔伯一起下山种地来着,结果……”山是下了,地没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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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该同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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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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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三块石走到黄山的路几乎是沿着山脊,小路曲曲折折地贴在陡崖上,黄子舒倒是走得十分顺畅,遇到分路也丝毫没有疑惑,一路走来,树木竟然无声无息地高大许多,山上多松柏,长得又直,好似遮天蔽日一般,把黄家的公馆藏在了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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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大少爷回来了。”一位穿着碎花白上衣的妇女走过,看见黄子舒,打了声招呼,“逃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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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克铦一时哭笑不得,似乎明白了他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是从家里学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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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逃学?今天清明,又是礼拜天,哪个学校要上课?你们都不看日历的吗?”黄子舒笑得十分轻松,这是王克铦在学校里不曾看到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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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无岁月,我们看什么日历嘛,只管日复一日地过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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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天日,你们倒是知道哪天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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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这就是大少爷不知了,这天一回暖,我们看哪天天气好,就知道该撒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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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是。”这种地一事,黄子舒实在是插不了嘴,只好连连点头,敷衍了事,“对了,胡豆熟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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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了熟了,我的大少爷哦,才熟的嫩胡豆,我去给你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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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得要得,谢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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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妇女刚走,黄子舒就看见王克铦在后面一个劲地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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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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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克铦却还是停不下来,一手捂了脸,肩膀一抖一抖地,“就是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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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了。”黄子舒略显鄙夷地看了一眼,又叹口气笑了出来,“带你去看我种的睡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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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家公馆是十多年前翻修的,用了现今时髦的玻璃窗户和灰色的方砖,虽说大体还是木制框架,但多多少少看起来有点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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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主楼外面是一池子水,上面浮着大片圆圆的莲叶,那中间时不时冒出一个花苞,却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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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种的?”王克铦还有些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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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那种子的确是我撒下去的。”黄子舒说得极为自信,仿佛撒下种子就真的能长出莲花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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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信你。”只不过这语气听着也不像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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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克铦转过头,看见主楼的匾额上写着“云岫”两个字,“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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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生起的名字。”黄子舒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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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住什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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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青。”黄子舒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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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白?”要知那李白号做青莲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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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怎么喜欢李白,到更喜欢白居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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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子舒想了想,噗的笑了出来,“想是山下物价高,不过大少爷不至于买不起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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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米贵,旧居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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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似乎泡好了,黄子舒端了杯子,又啜一口,好像又太浓,总不和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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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电视上播着朝闻天下,播音员说着哪位奥运健儿又夺得了什么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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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子舒皱着眉头苦笑一声,明明三个月前还为了地震的事情举国哀痛,现在又欢喜得不得了,早就把那些灰底红字的海报扔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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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新闻两三句话的事情,人们的注意力啊,一会儿就被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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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上山走走。”他看着蹲在地上摆弄花草的王克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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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得出来,这么热的天气,只怕你上了山中暑了,没人把你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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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家门口那池子睡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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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期都过了,等明年6月份上山吧,再说了,那老早就不是你家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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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子舒一时沉默了,偏了头,眼帘低垂了下去,半响才冒出一声,“你我都败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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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年底,黄家的先生因为在反蒋抗日一事上支持了张学良,可自己的后台实在不算硬,三两下就被中统的人扳倒,顺带问出不少风流事来,黄子舒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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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初,黄先生不忍舆论指向,终于带着姨太太自杀。可实在是不忍小女儿和他一起命赴黄泉,写了封信让重庆这边把人带回去。可黄太太正在气头上,家里又突然少了撑腰的,两个儿子又还小,怎可能把那个野孩子领回去,给家里添张嘴。直到那年夏天过去,天气微微转凉的时候,黄子舒才终于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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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歹是一条性命,总不能让她留在战场上,黄家再不济,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小女孩,于是跟着去武汉办事的夏家人,非要把他的妹妹带回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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